四月涛声依旧

海的思绪：那海那亲人

：涛声依旧忆故人

已经很久没去海边了。可是，那蓝蓝的海港总在我脑海浮现，那渺渺的涛声总在我耳边萦绕。

傍晚，站在鼓山顶上，不由地朝着马尾港方向的东海眺望。夕阳渐渐隐没在一片火烧云的霞光里，一座海岛远在云海天际间。

我想晚霞下的海岛，不止有炊烟袅袅的渔村，那港澳还有色彩斑驳的船只么？岸礁上还停歇着寻觅船只踪迹的海鸥么？

我思绪漫涌，恍惚穿越从前：海面上浪花潋滟，父亲摇着小舢板向岸边徐徐前行。此时，年幼的我在海滩上兴奋地向父亲频频招手。父亲抬起了头向我微笑，他的眼睛里有霞光、波光和我欢呼雀跃的影子......

“布谷，布谷，”天空上一只盘旋的布谷鸟叫嚷，惊醒了我的沉思。

四月，草木芊芊，万物复苏，山水渐渐丰盈，是耕种的好时节。布谷鸟也称报春鸟，催着人们耕田布谷（播谷）。渔村山多田少，土地贫瘠，这个季节村民忙着播种花生等杂粮。

上小学时，我跟着母亲，到老家的山岭田间种植花生。播撒花生种子前，我们先翻松土壤。锄头碰到地里的沙砾，便发出“咔擦——咔擦——”脆响。田里的野山葱、牛筋草等杂草清锄干净后，母亲开始弯着腰撒种花生，我们小孩负责到山涧的小溪挑水浇洒。

溪水潺流，从高处浚落崖岩，水珠溅在树木和花草上，化作了岚雾。淡淡的花草清香糅合泥土的芬香，在山野、在风里，氤氲弥漫。

歇息时，母亲站在田头高处远眺海面的船只，自言自语：这风平浪静的天气，船也该回来了。

我知道，母亲又惦念起远航未归的父亲了。

父亲是个地道的大海之子，他从小就跟着爷爷驾驶简陋的木帆船，风里来雨里去，漂泊于茫茫大海谋生。海岛解放后，他成为县海运公司船员，常年奔波从福州等地，运回粮食煤炭、建材等物资到海岛。

每次父亲归航回家，我们小孩非常高兴。他常常给我们带回好吃的果糖，或买回童话故事画册与精致的玩具。

身为船长的父亲为了及时收听天气预报，经常带回船上的收音机。那时，海岛经济落后，收音机是罕见的家电。好奇的我偷偷打开收音机，收听丰富的播放内容，使我大开眼界。

父亲也常给我们谈起城市里的见闻，让我萌生了对岛外精彩世界有了最初的向往……

四月，海水茵茵，海里的石斑鱼肥膘了，岸礁的螺蛤也渐多了。

父亲如果没有出航时，喜欢摇着小舢板带我到小岛屿岸礁上钓鱼、捡海螺。

他教我用细长的毛竹做成鱼竿，装上尼龙线，系好鱼钩，然后串上泥鳅小虾等作诱饵。

礁石边，我举起鱼竿，把鱼钩下垂到湛蓝色的海水里，然后双手紧紧捂着鱼竿，等鱼上钩。

一分钟、两分钟、十分钟过去了……仍不见鱼儿动静。

我不耐烦了，收起鱼竿仰坐礁石上，眼睛追随着海面上几只低空飞翔的海鸥。海鸥一旦发现小鱼小虾，便扑棱棱地下冲水面叼走，然后飞到礁石上，慢悠悠地享食。

父亲钓到几条石斑鱼后，走到我身边指着海鸥说：你看，海鸥刚出生时也不是就会捕食的，需要一个学习过程。别心急，耐心点会钓到鱼的！

于是，我又撒下鱼钩。

父亲不时地提醒我收起鱼钩，查看诱饵有否被湍流冲走。不久，鱼竿突然弯了，感觉鱼钩上有东西往下拽，可能鱼上钩了。我猛地提起鱼竿，果真钓起一只肥大的红斑鱼，我高兴极了。父亲朝我瞧着，黝黑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。

钓鱼、捡海螺讨小海，捡贝壳等劳动，给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平添了生活的趣味。而捡回的贝壳出售后增加的收入，成了我们学费的主要来源。后来，我渐渐明白了父亲让我从小参加讨劳动，锻炼耐心与自食其力的用心良苦。

若干年后，海滩上的贝壳渐少，村民用贝壳烧制成石灰成了渔村的陈年往事。我久居城里，但对贝壳、海螺，钓鱼等依然爱恋如初。

四月，烟雨苍苍，山高水长。母亲把播种剩余的花生和父亲买回的精米磨碎成细粉，加上白糖、猪油炒成米糊粉。然后装在铝盒里，让父亲带上货船，方便他航途中冲泡热开水食用。父亲出门时，总会叮嘱母亲：下次要多加工些糊粉，让正长身体中的孩子们补充营养。

渐渐地，加工香喷喷的米糊粉成了母亲的拿手好艺。

岁月湮远，父母亲对我们小孩的关爱，犹如那浓浓的米糊香味，在我的心灵深处愈发芬芳，温馨悠长。

今年春节前夕，我回趟老家。临走时，母亲又提着一罐米糊粉塞给我。我担心她年迈体弱，加工米糊粉费时费力。便劝道：现在日子好过，城里食品丰盛。妈妈请不要再做米糊粉好吧！

母亲神情黯然地站在石厝的门槛旁，一缕晚风吹乱她苍白的头发，低声絮叨：知道知道，这次带走吧。下次不做了！

其实，我知道母亲不会停止做米糊粉的。我们兄弟姐妹回老家时，常常际遇这种情景。

有次我发现妹妹津津有味地吃着米糊，旁边的母亲眼眶湿红。我想，母亲执意坚持加工米糊粉，让我们再次沉浸在母亲殷殷溺爱的同时，何尝不是因为她睹物思人，伤感已经离世的父亲再也品尝不到米糊的滋味而流泪呢？

那年四月，乌云密布。临近高考，父亲特地带着地瓜、米糊粉来到我寄宿的中学看我。可是，令我扼腕痛惜的是，那次离别后父亲在航途中突然病逝。此次匆匆一别，竟然是我与他阴阳相隔，天各一方……

涛声回荡在岁月的长河里，也弥漫着对亲人无尽的思念。

又到清明时节，渔村的山野上布谷啼鸣，*花轻摇；海港上的涛声依旧，越冬的海鸥纷纷回来。

可是，那远去的故人，何时缓缓归矣？

（文写于4月1日，感谢阅读分享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