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音量小一点,静静去听|
文江徐
凌晨三点,听见远处一辆汽车驶过,声音像车轮从雨天滑过,微微溅起水花又很快跌落。
我和昨天一样,依旧睡沙发,只为在没有帘子阻隔的窗下,枕着月光。
梦里归来,半睡半醒中,思绪在诗词里乱窜。我想着,假如我会画画,就要画出“危楼高百尺,手可摘星辰”,画出“白发三千丈,缘愁是个长”,用漫画形式表现爱吹牛的诗仙,应该算是相映成趣吧。
几丝夜风抚来,又轻又小,正因如此,叫人十二分专注地去感受它。嗯嗯嗯,是那样吝啬的风。东篱把酒,西风卷帘,南窗抄书,北牖纳凉,都是不用花钱的风雅事。
若说知足常乐,懂得以悠闲之心享乐人生, 要属五柳先生。《晋书·陶潜传》中记载:“尝言夏月虚闲,高卧北窗之下,清风飒至,自谓羲皇上人。”他自己在家书中也这样写道:“常言五六月中,北窗下卧,遇凉风暂至,自谓是羲皇上人。”清心,寡欲,喜静,嗜书,好一口酒,没事时往北窗下一躺,凉风习习,顿时觉得自己快活似帝王。陶先生如此跟儿子们交流,貌似不怎么符合主流社会的正能量与价值观。但是,他就是他,做回了自己,不一样的烟火,自我,悠然,洒脱,任真。
想起白天时,于北窗下刷锅洗碗,偶有轻风吹过,金贵的凉意让人领略到北窗的妙处。此刻,我闭着双眼,刻意不睁开,心却不受控制地游走古今。
闭上眼睛,看见黑色。黑色中有一匹*马。当我试图矫正焦点、专注观察,它便消散。当我放弃矫正焦点、专注观察的念头,它重新呈现。后来,它由*变成红。隐隐觉得,这是关于生命本质的形而上内容的隐喻。
忽然感到眼皮前有光亮一晃,*澄澄的,半睡半醒中以为是前面的人家开了灯。然而并不是。是月亮破云而来。七月十四的月亮,够亮够圆了。与它一照面,我彻底没了睡意。
杯子里,白天的茶叶一不留神放多了些,喝上两口,苦味仍浓。我对茶没啥讲究,也没研究,只觉得喝茶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一桩事。
睡不着了,脚翘在沙发边上,脚趾不自觉地动了动,影子也跟着动了动。往事迎面扑来——
农村常常停电,孩子是很怕停电的,因为会错过心心念念的电视剧。第二天要上学,又没有网络,一旦错过,就错过了。尤其有时恰逢扣人心弦的 两集,老天爷好像故意逗弄人,偏偏那个晚上停电。那个时候,期盼得不得了,也心焦得不得了,生怕错过故事的结局。
最终,到底无可奈何地错过了,然后电来了,灯亮了。
后来渐渐明白,和生命中真正引人惋惜的蹉跎相比,这种错过实在不值一提。因为站在起点,看什么都是大的、远的,等到不知不觉调了个方向,换了个位置,大概看什么又都会显小、显近。
停电的夜晚,会玩一种游戏,姑且叫它墙影戏吧。顾名思义,一盏油灯,一面墙壁,双掌掀动,便是鸽子飞翔,五指岔开,又成孔雀开屏。在停电的昏暗里,自己跟影子嬉戏。记得有一个夏夜,我和表妹“灵感突发”,两人在路旁各守一边,伸长手臂,拟借月光演绎蛇,影子在路面一游一游----我们伺机着,准备吓唬夜行的路人。结果谁也没被吓着,我俩自己白白窃喜了一个晚上。
那个年代,乡村道路旁长了很多狗尾草、牛筋草、车前子,它们也是没心没肺的模样……
看着自己脚趾的影子在墙上晃动,胡乱地回想起这些往事。二十年前的流水,却已是恍如前世。
为何迷恋于回忆童年呢?对童年往事的追忆,是心灵的沙发。
翻翻朋友圈,熟悉的头像,期待的足迹,在此刻都有期然而然地看到。晚睡的人有晚睡的人生,早行的人有早行的历程。
迦叶尊者问:“云何因住?云何降服其心?”佛曰:“如是住。如是降服其心。”整部《金刚经》,佛陀都在开导世人如何心安,如何心定。他绕了一大圈,结果却告诉大家,无所住,即是住。
而我深深感到,自己住在了一个情字上,住在了七情六欲、新念旧思中间。
那也只能先这样了。
不单单是月亮,前面有一扇窗亮着灯,在凌晨三点多。窗内的人为离悲合欢,还是为某件沉重的心事?它似乎看穿我的揣测又不愿被无端揣测,无声熄灭,只剩下屋顶月亮西沉,如倚东山。
眼睁睁看着圆月一点点往下滑,从整个月亮,到三分之二个月亮,到半月,到三分之一,到残雪似的一痕,最终整个地沉没。这一渐渐的过程,发生在短短几秒内。地球自转公转,月球东升西落,昼夜如流。
凌晨四点,远处又有一辆汽车驶过,声音像车轮从雨天滑过,微微溅起水花又很快跌落。
因为不眠的月光,因为喝下的苦茶,因为童年那点无聊的趣味,灵感忽至,想作打油诗一首,以慰己心:
误作前窗亮,原为明月光。夜半吃苦茶,戏影东墙上。江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