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晓卿说,每个人有两个故乡,一个空间上的故乡,一个时间上的故乡。
星火叔空间上的故乡,与孔子有关。
夫子曾说,登东山而小鲁,登泰山而小天下。东山,就是星火叔空间上的故乡,一个山东省的小山村。
至于时间上的故乡,那可就丰富多了。
有冒着鼻涕泡的二狗、有绿色玻璃球、有露天KTV、有啤酒瓶子换冰棍、有八条腿的蝎子、有夏日的蝉鸣、有拿手电筒照麻雀、有贼味的西瓜……
当然,还有翻白草。
1
翻白草属于野菜。
确切地说,是一种长的漫山遍野不起眼的野草,海拔米以下,多有生长。可以长在山坡、也可以长在田埂上。
多年生草本,就像“二狗”一样,名字虽贱,活的却是顽强。耐得住酷暑,也不惧严寒。
因为叶片背面有细细的白色茸毛,风一吹,白色就显露出来,所以称作翻白草。
重要的是,翻白草可以药食兼用。
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有收录,列在菜部,功效主要是驱寒、消*。
现代医学研究表明,因为其富含*酮类化合物,具有调节胰岛细胞功能,还可以辅助降糖,这对大多数想减肥的妹子来说,是个好东西。
翻白草全身都是宝,根茎叶没有一个落下的。尤其它的根茎,饱含淀粉,褪去外皮,白白净净的,生啃起来就有甜丝丝的味道。
因为剥掉外皮的根茎像鸡腿,翻白草又被称作鸡腿根。
2
小时候,没少听翻白草的故事。按星火奶的说法,没有翻白草,可能就没有星火叔。
年三四月份,家里劳力多,陈粮吃完,麦子还不熟,青*不接。开始还能借点粮,但是谁舍得吃?
幸好是春天,就找点野地里生的东西掺着吃。
先是玉米面拌榆钱饭,稀稀的一大碗,混个肚子圆。后来玉米面、榆钱吃完了,就开始吃野菜,翻白草首当其冲,因为多啊,漫山遍野都有。
据说,就这野菜也得抢。
早上天不亮,就得背着藤筐上山。走到山脚,基本东方刚露鱼肚白。然后,就开始弯腰挖翻白草。因为这种野菜到处都是,弯下腰就直不起来了。
万一有狼咋办?活都 了,哪还管狼的事。
挖满一筐赶紧背着下山,因为后面的事情很琐碎。
回到家要先把翻白草淘洗干净,去除杂草、浮尘,然后茎叶、根分离。
再把根的外皮剥干净,用锅蒸熟,留给干体力活的劳力吃。
至于茎叶,肯定不能扔,切碎就好。一捧棉花籽、半斗麸皮,再把翻白草加入搅拌,两瓢凉水大火猛烧,剩下的就交给时间。
为什么叫棉花籽?
因为人吃了棉花籽根本不消化,但是充饥,吃了肚子硬邦邦;麸皮就是麦子外面那层壳,平时都是喂牲口的;直接吃麸皮或棉花籽,咽不下去。
多亏了翻白草能下口,才能顺带着、闭着眼睛咽下那些草料。再加点盐,生活可谓是有滋有味。
没有翻白草,星火奶活不到现在。至于星火叔,可能在火星了吧。
3
星火叔虽然没有经历过年,但是吃过很多翻白草,不是因为穷,而是因为馋。
小时候,星火叔和二狗家住得远,不说漂洋过海去看他,起码得翻山越岭。
那时候星火叔不馋二狗姐,馋他家的杏子。每到农历的五月份,二狗家的杏准时成熟。个头大的不得了,起码鸭蛋大,而且酸酸甜甜(星火叔一直认为,蒙牛家的酸酸乳抄袭二狗家的杏子)。
当然,星火叔在五月份,也会以辅导二狗学习的名义,亲临他家。顺便,辅导一下杏树的成长。以及,他家的饭菜。
一般情况,星火叔会在二狗家辅导一天才回家。这么辛苦,自然得管饭了。
二狗妈的厨艺那是顶呱呱,无论什么食材到她手里,都能直接拉高星火叔味觉的上限。现在,星火叔嘴巴变得这么刁,起码一半的功劳是二狗妈。
要讲星火叔最喜欢二狗家什么,除了杏子、二狗姐,自然是翻白草蒸饼子。
星火叔的聪明不是盖的,看过几次二狗妈的操作,也就差不多知道怎么做了。
首先,把翻白草清洗干净、焯水、切碎,放入盆中加花生油搅拌,条件好的可以加两颗鸡蛋。
翻白草和荠菜不同,荠菜不加肉,干燥得很,翻白草则不需要加肉,就吃本味。
搅拌均匀后加玉米面,接着搅拌成絮状。然后就开始揉了,把翻白草和玉米面的混合物揉成大面团。
再从面团上取下小块,像揉馒头一样,揉圆、压平,一个小饼子就成了。
把面团揉完,上篦子开始蒸,大火20几分钟就能出锅。
那淡淡的青草味,能把人馋哭。金*色的饼子吃到嘴里,玉米面软腻翻白草筋道,这就是山野味的鱼子酱。
如果再就点香椿炒鸡蛋,星火叔能保证,一天不打二狗。
4
后来,星火叔不再馋二狗家的杏子。因为,二狗姐出落成一朵花。
可是,馋也没用。我们,都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,四散在生活里。
二狗家的杏子,还是在每年的五月成熟的。
前几年,二狗妈还打电话让星火叔回去吃杏子、做翻白草饼子,星火叔总是觉得来日方长,推脱着没有回去。
有时候,你觉得拥有的,反而会很快失去。
年,二狗妈走了。
忙完后事,星火叔和二狗坐在烧烤摊上数签子,数着数着,二狗低声嘟囔,我没有妈了。星火叔看着二狗的眼泪,吧嗒吧嗒掉进啤酒杯里。
突然,星火叔觉得过去活在梦里。那些无比熟悉的场景,二月的杏花、清香的翻白草饼子、二狗姐的麻花辫……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。
出来这么多年,我们在追求什么,月入十万又如何?
5
去年三月回家,星火叔和二狗看了看快塌的老房子。
灶台还在那个位置,只是缺了一个忙碌的身影和百吃不厌的翻白草清香;院子还是那个院子,只是少了一群嬉闹的孩子;杏树还是那棵杏树,总是在二月里开花五月里成熟,只是少了一个小馋猫。
一切都是旧时的模样,又一切不是从前的样子。
二狗说,留点纪念吧。
他抓起一把杏树下的土,装在兜里。
我看到,翻白草还是长得漫山遍野。风一吹,就露出叶子背面上白色的茸毛。
回不去了,故乡。